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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第 6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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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第 6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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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話無疑是當頭一道棒喝, 不止奉雲哀,場中所有人都驀地一靜。

奉雲哀握劍的手慣來是穩的,但就在此刻, 竟冷不丁微微顫動。

這顫動雖微不可察,卻也令她手中劍刺進周媯頸側,軋出游絲般的血痕。

奉雲哀默不作聲, 她本就無甚表情, 而今頭戴帷帽,旁人更猜不出她所思所想。

外疆與中原武林的仇怨, 至今沒有消減半分,就連茶餘飯後提起,人們都不免紅眼。

這是江湖中一道曠世的疤, 猶如老樹的根,只會在眾人心中越紮越深。

坐在紅漆長案後的桑沈草嗤出一聲,好似一發冷箭,硬生生刺破此間靜謐, 她閑淡悠哉地道:“怎只問她, 而不問我,* 難不成就因我未戴帷帽?”

遠處萃雨寺的和尚們早就忍無可忍, 為首者聞言怒斥一聲“妖女”。

桑沈草輕噓一聲道:“個人恩怨且先放在一邊。”

奉雲哀沒有因周媯的刻意挑撥而收劍,冷聲道:“這與你害奉容,又有何幹?”

周媯雖已恢覆神志, 卻還是癲狂之姿, 笑道:“奉容出身明月門不假, 而她如若還收養了外疆魔頭的孩子, 又當如何解釋?我此舉難道不是為民除害麽。”

“孩兒無辜。”有人道。

另一人道:“當年之人都已下黃泉,如何證明那就是殷無路的孩子?”

“聽聞裘仙珮單修惑心迷神之術, 是因她筋骨奇差,是百年難遇的翠煙骨,可有人聽說過翠煙骨?”

奉雲哀心頭一震,她在書中看到過,但她從未想過,她竟然……也是。

場中默了良久,有人道:“聽聞修習毒術之人,骨血亦被毒素浸透,若接連三代都是如此,其後人就極可能是翠煙骨,骨中帶毒,上有翠綠煙狀斑痕。這樣的人,根骨生來就是差的,極難修行一般武功,而翠煙骨的後代,亦是翠煙骨。”

“你們這是想將人活剝以驗真偽?”一位老者怒斥。

“她不肯揭開帷帽,定是心裏有鬼!”周媯揚聲,雙眼如同淬毒,亮而駭人。

早在白衣人使出孤心劍法時,場中便有不少人好奇白衣人的相貌。

雖說逐日教已滅,但它好似一道疤,深深烙在中原寸土上,而今談及逐日教,眾人也不免心尖一顫。

當年任何僥幸脫逃的教徒,都算得上遺世禍害,而裘仙珮與殷無路的後代只會更加。

眾人要說毫無嫌厭,那是絕無可能的。

桑沈草冷笑道:“如若她是,那她要是不明真相,還要背上這血債,再被諸位當眾斬殺,諸位與那心狠手辣的魔教又有何差?”

“是不是,一揭便知。”周媯目光灼灼,“也好讓大家看看,奉容究竟有未收養魔人後代,看看奉容是與天下一心,還是早有異心。”

默了許久的奉雲哀拂向帷帽,只是帷帽未揭,她手先穿入其中,撫上了自己的眼。

原先劇烈搏動的心,在此刻竟靜得好似一泓死水,又好似一塊磐石,穩坐在胸口之下。

並非死寂,它是那麽篤定,將其餘退路全部封死,只留下一個小小隘口,供奉雲哀抉擇。

桑沈草不安地叩動桌案,叩得格外響亮。

偏奉雲哀並未改意,僅是在雙眸上一撫而過,便揭開了白紗帷帽。

帷帽下,哪有什麽外疆//獨有的灰瞳,不過是一對毫不出奇的黑眸,只是黑眸無甚神采,懨懨而冷漠。

桑沈草看了有半刻久,緩緩將屈起叩桌的手指收入掌心,冷笑:“可都看清楚了?再說,翠煙骨可修不了這麽厲害的功夫,這事想必諸位都清楚。”

千百目光落在奉雲哀身上,眾人沈默不言。

桑沈草又道:“諸位對外疆魔頭深惡痛絕,可別氣到亂了心志,隨意顛倒黑白。就算她當真是外疆人,外疆也並非人人惡貫滿盈,滌地無類是好,但連累無辜,可就說不過去了。”

奉雲哀攥著帷帽,雙眸微微往下低著,強烈的酸楚直逼她的眼窩,其中還伴著落針般的刺痛。她轉頭看向周媯,淡聲:“又如何?”

周媯怔住,啞聲道:“怎麽會!”

“你猜錯了。”奉雲哀神色未變。

周媯雙目都要瞪出眼眶。

遠處眾人探頭張望,前排一位老者搖頭道:“殷無路褐發灰眸,這位姑娘不像他,那裘仙珮麽,我不曾見過,聽聞是高鼻大眼,發如金絲,亦是不像。”

奉雲哀索性將帷帽丟開,握劍的手紋絲不動。

“諸位是享了中原武林安寧的福,卻不想認奉容的丁點豐功了啊。”桑沈草意味深長,虛瞇起眼,又道:“明月門早年就已是門庭衰頹,不攻自破,而奉容說不定早與問嵐心割席分坐,你們倒好,還替這兩人冰釋前嫌了。”

舊時的中原武林當真是一灘爛泥,如今四海安寧,眾人有目共睹,誰也毀謗不得奉容當年的付出。

外疆魔教何其陰險,若非奉容武功了得,當時即便幾大宗門聯手,也未必能擊退裘仙珮和殷無路。

桑沈草話還未盡,意有所指地道:“不過說來,奉容既然不是問嵐心殺的,便也不可能是問嵐心艷羨忌恨,而問嵐心多年隱居黃沙崖,早不理會江湖之事,那想禍害武林,且又對奉容艷羨忌恨的,明明另有其人。”

周媯神色莫辨。

桑沈草哂笑道:“明月門早已匿跡,倒是外疆魔教似乎死灰覆燃了,這可與疊山盟對外宣說的迥然不同,和外疆暗中勾連的,是不是周代盟主你?”

矛頭直指周媯,如今根本就是人贓並獲,尤其那身穿黑袍的林杳杳就在邊上,而林杳杳方才使出的,還真是外疆才有的毒蟲。

“外疆魔教卷土重來了,莫非……當真是逐日教?”人群中冒出一個聲音。

奉雲哀心頭微緊,不想與逐日教有任何瓜葛,亦不願逐日教死灰覆燃。

有人應和道:“當年奉容親自焚了裘仙珮的屍首,又提回殷無路的項上人頭,逐日教分崩離析,失了這二人,逐日教哪還有再世之機,絕無可能是逐日教!”

“諸位難道忘了,當年即便是在中原,逐日教的教徒也比比皆是,如若教徒有心,這逐日教哪怕是在陰溝泥裏,也能重生。”

越聽,奉雲哀的心越是往下跌,當年的教徒要是還在,想來必會順著奉容來覓她,她屆時……只能親自將這些外疆魔人驅出中原。

桑沈草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,不緊不慢道:“逐日教當年的確算得上超群出眾,外疆魔教何其多,但比得上它的,縱觀江湖寥寥無幾,不過多年過去,誰又能說得準,疆外是不是又有異軍突起。”

此話方落,那被封住穴道的林杳杳陡然暢快大笑,明明是跪地之姿,眼底卻凈是不屑,冷笑道:“區區逐日教,已不知是埋在哪的朽木爛骨了,還能與我歸源宗相提並論?”

歸源宗?

奉雲哀愕然轉身,沒料到林杳杳竟這麽快就能沖開穴道,她剛想奪步上前,卻見林杳杳低頭銜起脖頸上掛著的鳥哨,吹出尖銳一聲。

與蟲哨不同,這哨聲更加高亢,仿佛能穿破耳膜,直沖雲霄。

周遭看似無甚變化,周媯卻瞳仁微縮,掌下暗暗凝起氣勁,她冷不防扭頭,連劍尖刺得愈深也不管顧。

她眼中懼怕顯而易見,眼前明顯不單是毒蛇猛獸,更是妖鬼兇神。

眾人還在辨識黑袍人口中的“歸源宗”是真是假,便聽見地底傳來甕響。

頃刻間山搖地動,一股硝煙氣息如泉湧般漫上地表,而林杳杳冷笑騰身,倏然赴向試劍臺外。

好似天災忽降,這震顫比先前石劍崩碎時更甚。

那股氣味愈來愈濃,嗆得人猛咳不止,眾人惶惶不安,轉身欲逃。

奉雲哀當即明白,起先在冰窖中看見的黑痕究竟是何物,原來這是林杳杳與周媯的後計,此番如若露餡,林杳杳與周媯便要讓聚集而來的各路豪傑通通埋屍此地!

她本想將林杳杳擒住,但地下已炸出轟隆一聲,整座試劍臺往下塌陷,就連周遭觀臺也未能幸免。

桑沈草神色驟沈,當即騰身欲出,她盯緊林杳杳的方向,心知此女定有脫身之法。

眾人蠅頭亂撞般踏起輕功,身影密密麻麻,成了各奔東西的鳥雀。

哪知,眾人剛要脫身,便被一道氣勁用力拽回,隨之耳畔嗡鳴,好似方才那鳥哨聲接連不絕,這尖嘯直沖顱頂,引得人頭暈目眩。

這分明是地縛陣!

桑沈草只試著往外沖了一次,便捂住雙耳回到震顫塌陷的地上,冷冷道:“原來周媯布的陣是這麽一回事,只不過……”

她露出陰沈一笑,睨向那還被奉雲哀的劍尖抵住脖頸的人,道:“看來她不救你,你這陣布得真真好,純粹是為旁人做嫁衣。”

奉雲哀左搖右晃,唯獨手裏的劍還算穩,她哪還管顧得了眼下的酸楚,低頭便問:“如何破陣?”

“破陣?這陣破不了!”周媯目眥欲裂,拼盡全力震開奉雲哀的劍,在又一聲巨響炸得地石迸濺時,她縱身躍到了罅隙中。

奉雲哀趁著眼前所見還算清楚,立即奔向奉容的屍,對那正扶著奉容屍身的歲見雪道:“跟我走。”

歲見雪背上奉容,她眼力本就不行,如今四處煙霧彌漫,更是看不清前路,搖晃幾下索性將奉容放下道:“你帶她離開。”

就在這頃刻,地面又有一處被炸開,碎石飛迸開來,飛向眾人面龐。

一些人躲避不開,已是頭破血流,一張臉被熏得烏黑。

四處俱是滾滾黑煙,奉雲哀雙目本就酸痛,如今被濃煙一籠,不禁眼淚直流。

不過轉眼,她所見一片混沌,只堪堪看得清那些四處奔逃的人影。

“姑娘!”歲見雪悶咳著,晃起奉雲哀的手臂。

奉雲哀眼前模糊,莫名連聲音也聽不清了,她迷惘回神,看向歲見雪的一刻,見遠處亭臺炸裂,火光燭天,洶湧著撲向人潮。

煙炎張天,數個身影被卷入烈火當中,她眼前光亮得好似只餘下一色。

好紅好烈,好像血色遍地。

奉雲哀也咳嗽不止,慌忙將奉容接過,卻已辨不清周媯的去向,亦不知桑沈草身在何處。

她並不憤懣,起先桑沈草說的便是各自逃命,她豈能強求那人留下,只是在這瞬間,她眼中的酸楚好似忽然轉徙到了心口。

她有少許難過,那點鮮活的情緒,又從胸膛的竭澤下漫了出來。

周遭有人喊叫,有高亭倒塌,屋瓦碎地。

她聽得清聲,卻找不準去向,跌伏在地上被大火灼得周身發痛。

約莫半刻,有一只炙熱的手緊緊將她攥住,那刻薄的聲音落在耳畔:“坐在這等死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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